聽說在中國不能隨意稱呼女性為「小姐」,因為「小姐」在中國另有妓女一義。打掃外星人房間的那天晚上,恐怖旅館住進來兩位中國「小姐」,分別住在六號房及七號房。
原本就對恐怖旅館非常感冒的我,在兩個姐姐住進來後,內心一股想逃離的慾望更加強烈,不曉得這股厭惡的情緒從何而起,是輕視嗎?覺得骯髒嗎?我很意外自己對於性工作者竟然有種排斥的厭惡感,過去面對性工作者的相關議題時,我一直是站在支持的立場,希望能有法律保護他們的工作權,使他們的工作環境能更安全,避免遭到剝削,可如今他們真實呈現在我眼前時,我卻沒來由地感到厭惡。這無疑是我人生的新課題。
我在恐怖旅館除了打掃房間外,還負責洗客人們的毛巾及地墊,早上到旅館先確認房間數量,到各個房間先拿出毛巾及地墊丟進洗衣機,接著開始打掃房間,大概打掃完一兩間後,再把洗好的毛巾及地墊丟進烘乾機,全部房間打掃好時再去收烘乾機裡的毛巾及地墊。旅館薪水計費方式是看房間數量,並不包括清洗毛巾的時間,洗衣機一次使用約半小時,烘乾機約一小時,所以打掃時的時間安排非常重要,否則加上等待毛巾的清洗加烘乾時間,換算下來的時薪就會非常低。這兩位姐姐的出現讓我的工作行程陷入一團混亂,因為他們每天都得用上數十條毛巾,旅館裡又只有一台洗衣機,我每天光洗毛巾就得花上不少時間,工作量增加但是薪水卻沒有增加,有時候我會進入「憤世嫉俗模式」,變得天不怕地不怕,渾身是刺,一直處在生氣狀態。
當時墨爾本疫情嚴峻,邊境關閉,沒有了觀光客使得許多店家紛紛倒閉,唯獨六號房及七號房的生意依然絡繹不絕。姐姐們的客人什麼顏色都有,來自世界各地,來自各行各業,西裝筆挺看起來道貌岸然的中年男子,或身穿工地服的胖老頭,也有看起來憨厚老實模範生模樣的年輕人,打碎了我對此行業的許多刻板印象。果然人不可貌相。
21號房的Wade有次偷偷摸摸地來找我聊天,像要分享一個大八卦似地,語氣浮誇又深怕旁人聽見,輕聲地問:「你知道旁邊六號七號房的客人是性工作者嗎?」我澆熄他分享八卦的熱情,一副不以為意地說,我早就知道了,但也好奇他從何得知,他說:「很明顯啊!每天都有不同的男人去敲門。」接著,他又跟我分享:「而且,我前幾天也有去敲門。」
「Whaaaaaaat???????」我大吃一驚,像嗅到大新聞的狗仔記者,想趕快知道接下來的劇情。
「我只是好奇他們的價錢啦,不是去光顧。」他急忙解釋。
「哈哈哈哈哈,真的假的啦!太白目了吧!所以是多少錢?」我向Wade的勇氣致敬,我雖然也好奇,但我八輩子都不可能去問,覺得這樣好像很沒禮貌。
「半小時150元 (約台幣3000元)。」他說,看起來好像很滿意我臉上吃驚的表情,帶著勝利的微笑,愉快的離去。
其實我不曉得一般行情價是多少,不過150澳幣聽起來很便宜耶!雖然我的工資低到根本沒資格這樣說,他們一天的工資就遠遠超過我一星期的工資了,可我還是覺得他們賺的也是辛苦錢,太辛苦了。
六號房及七號房的姐姐們有時候會麻煩我做客房服務,替他們換床單及枕頭套。他們的房間各有一面看起來挺高雅的屏風,屏風內的大床是工作場所,另一側的單人床是他們自個兒休息的地方,床上擺有筆記本紀錄工作時間及價格,大床旁的檯燈上蓋著一塊紅色方巾,是工作模式時使用的燈源,替房間製造昏暗浪漫的氣氛,房間角落擺著擴香瓶,所以一進門便聞得到淡淡的香氣。我在每次客房服務時與他們的對話中漸漸扔去我對性工作者的偏見,六號房姐姐只有工作時來旅館,晚上回自個兒家睡,那天上班途中遇到她時,她指著附近一棟大樓說道:「我就住那兒!」七號房姐姐只要沒有客人時,一定播著英文廣播學習英文,穿著性感爆乳裝學習英文的畫面十分衝突。後來我才知道,七號房姐姐其實是香港人。
我從來沒有跟姐姐們談論過工作上的事,為什麼來這裡工作?為什麼決定從事性產業?只是從平日閒話家常認識到的兩位姐姐,好像跟我們也沒什麼兩樣,很努力地過著生活,也許比我們一般人還努力也說不定。
記憶裡有個畫面至今於我仍印象深刻,下著雨的冬天,七號房姐姐小跑步躲進有屋簷的地方,說著:「哇!我最討厭雨天了,雨天好麻煩哪!」那天穿著針織毛衣及牛仔褲的姐姐看起來好美好美。